第七十五章
——急著愛你。
一語雙關。
沈千盞挺想臉紅一下以示嬌羞的, 可一看見季清和,她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下午萬分尷尬的那一幕。
偷聽牆角還想粉飾太平?
沒門!
她故意不接茬, 冷著他。
那雙冷目,眼尾低垂,像拖曳的鳳尾, 專註地看著車窗外簌簌急退的行道樹。
中途遇紅燈時, 季清和轉頭看了她一眼。
沈千盞低著頭正在刷手機, 她修長的脖頸似天鵝頸般弧線優美, 像極了在水畔汲水覓食的火烈鳥,量量踱步, 慵懶又不失優雅。
察覺到他的打量, 沈千盞稍稍抬頭,用餘光審踱了他一眼,眼神從裡到外都透出股漫不經心的慢怠。
事實上,從下午季麟那句無心之失後,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時時警惕,時時防備。再時不時地給他點眼色,讓他銘記自己如小人般偷聽的行徑。
在季宅,季麟時刻黏著她, 季清和無機可乘。
好不容易將人帶出來,她又一副敵對的立場,只差在臉上刻下「禁言」二字來拒絕溝通。
季清和搭在中控檔位上的手指敲了敲,找了個話題:「我周末要和明決飛趟香港。」
沈千盞聞言,先瞥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日期, 今天是周四,也就是明天回無錫後,大後天就要走。
「有個重要峰會在香港分部舉辦,孟女士行程有變,我臨危受命。」
紅燈倒計時五秒後,自動跳轉。
季清和壓在中控檔位上的手指後拉,將檔位掛至d檔,輕點油門,環高架橋繞了一圈後,從左側分流的道路駛去。
「去幾天?」沈千盞問。
「算上來回的路程,要兩天。」他一手旋著方向盤,輕鬆地掌控著車輛在車流中穿梭:「要不是時間不允許,我打算當天來回。」
沈千盞撥了撥自己的指甲蓋,沒做聲。
季清和的身份特殊,與劇組的合約也自由度極高。他的行程,無論是身為劇組最高決策者的製片人沈千盞還是分管藝人上工時間的監製蘇暫都無權干預。
況且,演員還有軋戲跑通告的,季清和作為不終歲中國區的執行總裁,整日無所事事地待在劇組陪她風花雪月,那才奇了怪了。
季清和見她興緻不高,補充道:「鐘錶明天運送,最遲周六也能到了。我等所有鐘錶安置妥當,再去香港。」
沈千盞倒沒考慮鐘錶安放的問題,等他提起,才後知後覺這趟回劇組的任務並不輕鬆,古鐘的置放看管問題將會是她每天都要面對的一大難題。
她沒拒絕季清和的好意,識趣地接過他拋來的橄欖枝握進手裡:「看守鐘錶的場務我挑了最踏實穩重的一個,他和我合作多年,人品信得過,責任心也強。再加上有你指點,會更穩妥。」
他用鼻音回應了一聲,又問:「看在我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能消消氣了?」
這個話題轉得突兀,沈千盞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的臉色瞬間又紅橙黃綠青藍紫的跑起了馬燈。她低頭不語,這次乾脆盤膝坐在座椅上,背靠著椅背,大力的刷著手機。
屏幕上是刷新到無新消息可再提示的微信朋友圈,她目不轉睛,將剛才看過一遍的朋友圈內容,再看了一遍,挨個點評。
遠在無錫剛吃上劇組盒飯的蘇暫,掰好筷子剛要就著朋友圈下飯,指腹一滑,忽然發現他有數十條的朋友圈評論。
他懷著異常豐富的心理活動,歡天喜地的點開一看——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膚淺。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艷俗。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頭腦簡單。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人品低下。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沙雕。
牛氣衝天的我盞姐:……
……
蘇暫:???
你有病吧!
——
回到市區,已經是半小時以後。
車輛經過鼓樓前,沈千盞降下半扇車窗,看遠處廣場上鼎沸的人群。
鼓樓作為西安標誌性建築之一,向來是遊客在夜晚聚集的指標性地點。除鼓樓之外,與鼓樓只相隔一條街道的回民街也是熱鬧非凡,燈光通達。
見她感興趣,季清和刻意放緩車速,給她足夠的時間考慮。
沒出三秒,沈千盞轉過身,眼睛亮亮的,問他:「你想喝酸奶嘛?」
——
季清和停好車,與沈千盞一前一後順著人潮往回民街走去。
西安作為十三朝古都,歷史底蘊深厚,每年慕名而來的遊客絡繹不絕。鼓樓及回民街這片區域作為西安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常年人潮洶湧,除深夜和黎明這段時間,就沒見過它有冷清的時候。
沈千盞前後來過西安數次,為交通方便,一直居住在鼓樓附近的酒店,對鼓樓這片區域內的美食珍饈如數家珍。
酸奶作為各地旅遊景區皆有的珍餚特產之一,等級品次各不相同。
她輕車熟路地領著季清和往回民街深處的一家酸奶鋪走。
天氣漸熱,兩邊店鋪已陸續擺出了各類冰飲,酸梅湯、西瓜汁等尋常冰飲更是隨處可見。
眼見著她越走越快,跟條行江入海的青魚般,幾個擺尾就要混入人群之中,季清和仗著身高優勢,攬著她的肩將她半護在懷中:「要麼牽著,要麼抱著,一旦你離開我半步,今晚這酸奶就喝不成了,回家換種給你喝。」
沈千盞聽得腦門一熱,思想齷齪地先想到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液體製品。
她好好反省了一番隨著年齡閱歷增大漸漸死去的純潔少女情懷,再嗔了他一眼,老老實實地把手遞給他牽:「我是看見酸奶鋪就在前面了。」她頓了頓,又說:「我這麼大一個人,又丟不了。」
季清和沒作聲。
他的眉眼被身後櫥窗的燈光映得如春日暖陽,眼瞳深處卻似有潮漲潮落,莫名得吸引著沈千盞與他對視。
季清和平日里總是優雅矜貴,通身不沾塵埃的斯文氣質。穿上西裝,他既是斯文敗類也是衣冠禽獸。可脫下西裝,他就像褪去了一身世俗與纖塵,眉宇間罕見的糅雜了少年鮮衣怒馬的意氣與成熟男人的沉穩內斂。
此刻,他這麼盯著她看,眼神里稍帶幾分不許,她立刻忍不住向他示弱投降。
她覺得,她遲早有一天,要溺斃在這個男人的眼神里。
——
酸奶鋪是僅僅幾平米的小鋪子,夾在聲囂樂沸的羊肉湯與肉夾饃店中,卑微得不堪一擊。
小小的鋪子只置放了一個有冷藏作用的透明玻璃櫥櫃用以展示產品,除此之外彷彿再也容納不了其餘的東西。就連店鋪的攤主都坐在狹窄的過道中,搖著把扇子,聽古戲。
沈千盞要了兩份酸奶,趁店老闆在打包,又沖季清和指了指隔壁的羊肉串,什麼也不說,就是滿眼寫著「我都要」。
季清和微哂,沒作聲,動作卻無比自然順暢,去隔壁排隊替她買烤羊肉串。
店老闆目睹這對小情侶的無聲互動,揚著唇角將酸奶遞過去。見她拆了一盒要吃,還體貼地讓出了自己的椅子示意她邊吃邊等。
沈千盞笑了笑,道過謝,倒沒真的坐下。她站在路燈下,挑了個優越的地理位置,挖一勺酸奶看一眼季清和,挖兩勺酸奶看兩眼季清和。
直到一杯酸奶快見底時,那支漫長的隊伍終於輪到了季清和。
沈千盞和季清和相隔數米,除了一道漸漸被人群阻隔的背影,並聽不見季清和說了些什麼。
她漫不經心地挖著小勺子,將酸奶喂到嘴邊。從一數到十,再從十數到一,反覆三回,他終於轉身,大步朝她走來。
「等久了?」季清和打量了她一眼,指腹擦過她沾了些許酸奶的嘴唇,牽她往路燈下避了避。
她周圍客流洶湧,路人遊客一茬接一茬的從她身邊走過,偏偏她自己跟沒瞧見一樣,站在路口和一個活色生香的人形立牌似的。
「沒有。」沈千盞搖頭,接過他遞來的羊肉串,問:「季總,習不習慣這樣的環境?」
季清和連考慮都沒考慮,反問她:「這裡和商場有什麼區別,一樣人來人往,為什麼我會不習慣?」
他察覺沈千盞的狀態有些不對,握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仔細端詳了片刻:「等累了,還是為下午的事跟我生氣?」
他鬆手,不著痕迹地擋住從四面八方窺伺而來的視線,將她藏入自己身形籠罩的陰影之下:「我和季麟前腳回房去拿樂高,後腳阿姨就將樂高送到了季麟的活動室里。我回來聽見你說的那些話……」他頓了頓,聲線微壓:「捨不得打斷。」
「我從沒聽你對我說過這些。」
他不欲在這人來人往的嘈雜環境里解決私事,見羊肉串的料汁正順著她手中的竹籤滑入她的掌心,季清和微一擰眉,抽了張紙巾將她的掌紋擦得乾乾淨淨。
抬眼時,見沈千盞盯著自己發獃,曲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回家了,嗯?」
「季清和。」她用乾淨的手背輕蹭了下被他彈過的額頭,反手牽住他。
沈千盞的手指被冰凍過的酸奶盒子熨得冰涼,牽他手時,指尖微顫,有些不自然:「睡都睡了好幾覺了,牽個手反而純情上了。」她自嘲完,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酸奶鋪子:「我去年來西安兩次,兩次都住在鼓樓附近。」
「我每天傍晚都會來這裡買酸奶,看隔壁排著長隊買限量供應的羊肉串。」
「我三十年的人生里,就只有兩次想戀愛。一次是在這,想有個男朋友替我排隊買烤肉串。第二次還是在這,就現在。」
「立刻。」